我记得那个老妇人,十多年间,每一次,我都清楚地听到,她来了。
我也记得那个中年妇人,据说是接班人一类的角色,近几年,她来的要频繁些。
未见其人,先闻其声。在早晨,在午后,在偶然间,清脆的铃铛声,一下一下地响起来。那声音并不急躁或是轻浮,倒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,庄重地宣誓着。每一声都能敲进人的心里。铃铛声从远及近,尔后又从近及远。
当我家门口有几个奶奶辈在闲聊时,那声音就会停在这里。那个老妇人,一步一步,缓缓地走过来,长长的竹竿在地上“噔噔”作响,奶奶上前去,引她坐下。
这是一种很少见的工作方式,至少在我的认知里,只有那位老妇人和那位中年妇人。她们十几年如一日地行走在大道上,只待有人喊上一声,便会上前去,为人算命。
我见过很多算命先生,在医院门口的最多,一张小方桌,一个小板凳,人群来来往往,他们自岿然不动。那些算命先生和我说的这两位有许多的不同,第一,他们多数身体健全;第二,他们的算命不能教我奶奶相信。
她们是盲人。
其实盲人算命不算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,自古就有,甚至有一个专门的派别,名曰盲派。我并没有见过其他人如何算命,只知道那老妇人是如何做的。她总是斜挎着一个鼓囊囊的背包,包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纸牌(姑且称之为纸牌罢),那牌上画着些我实在看不懂的图画。
老妇人算命过程很简单,想要算的人从她那包里随意抽出一张来递给她,她便细细地磨擦着那张牌的纹路,松垮垮的眼皮颤抖着,枯枝样的手颤抖着,她沉吟了一会儿,才慢慢地开口,她的声音嘶哑而低沉。
这是迷信吧,我想。直到今年的冬天,我再次听到这铃声一下一下地响起。
那时,刚下了一场雨,马路的一侧是有些深的水洼,她本是顺着这路走的,于是径直踏了进去,激起有些浑浊的水花。她手中的竹杖急促地敲击着,另一只手上的铃铛清脆而庄重,她实在是找不到这一困境的出路。
一瞬间,关于她的记忆全都涌现出来。我飞快地跑下楼,询问奶奶:“你现在还相信那个盲人奶奶算命吗?”奶奶的回答实在出乎我的意料,她说:“我从来是不信这些的。”
“那为什么总找她算命呢?”
奶奶脸上浮现一抹微笑,她说:“她很不容易的,她总得要生活下去啊。”
那天,我知道了老妇人的一生。她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,在幼年时候染上了一种怪病,家里没钱,治疗就这样被耽误了。自那以后,她再也看不到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了。在那样的时代,她实在是做不了别的事情,唯有靠着算命过活下去。
我继续问奶奶:“她结婚了吗?”奶奶回答说:“结婚了,她的女儿也长大了。”听及此,我长舒了一口气。
这世间,总有人生不如意。或是你以为的某一个极具冲击力的瞬间,或是某一个人长达一生的苦难,我们无法界定谁轻谁重,无法阻止不如意之事的发生。但庆幸的是,在波涛汹涌的急流前,我们能建一座桥,简单的、富丽的、精巧的,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功能,助人渡河。
对于老妇人而言,何尝不是如此?
幸而,在这凡世,有人待她如亲友,有人助力她生活,亦有人与她共度此生。如此,苦难再长,她亦能安然。
(作者系2017级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)